隐隐约约,他发现眼前场景,似曾相识。
同样是一个盛夏。
同样阳光璀璨,绿树成荫。
自己却在翠绿色的旷野中仓惶逃命。而身后,则是一模一样的马蹄声。
一样的激烈,一样的凶残,一样的不疾不徐。好像猛兽在玩弄着注定要丧于口中的猎物。
然而,当他闭上眼睛,试图分辨出猛兽的模样之时。所看到的,却依旧是黑漆漆一团,无边无际。冷得透骨,冷得令人窒息。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牙齿撞击声。但是,他却无法再睁开眼睛,无法摆脱那漆黑又寒冷的梦魇。
那个梦魇曾经杀死了他和他身边所有人,如今,又要把他再杀死一次。而他现在,依旧与上次一样绝望,一样孱弱,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梦魇从背后追上来,一点点将自己的灵魂拖入无尽黑暗。
“刺客——!”忽然间,脚底下爆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将黑暗撕开了一条缝隙。宁子明的脊梁骨猛地一颤,用尽全身力气睁开了眼睛。
阳光又从树叶间射了下来,身外的世界又被色彩充满。他看到了刘老大手指着自己,满脸惊惶。
他看见刘老大身边的心腹们挥舞着横刀和漆枪,扑向脚下的大树。
他带着几分感激迅速向更高处爬,同时本能地替自己辩解。他不是刺客,也不再想要刘老大的命。事实上,如果不是刘老大刚才忽然声嘶力竭喊了一嗓子,也许用不了多久,宁子明就会自己从树上掉下来,直接被疾冲而至战马踩成肉泥。
那他可就成了古往今来死得冤的一名武将了,没碰到敌人一根寒毛,却被自家骑兵活活踩死。如果常思麾下的骑兵,也可以算做自家的话。
好在这种惨剧最终没有发生,刘老大那一嗓子凄厉的尖叫,非但让他本人暂时忘记了继续打摆子,也将宁子明早已迷失多时的魂魄彻底唤醒。
接下来,少年人立刻就发现了自己处境的尴尬,树下的家将们,将他当成了刺客。而马上就要冲过来的泽潞精锐,恐怕也无法因为他这个“自己人”而拉住坐骑。只要他受伤落地,或者因为手忙脚乱而落地,等着他的,肯定是死路一条。
情急之下,他只能一边奋力往更高处爬,一边扯开嗓子替自己解释。可此时此刻,刘老大手下的忠心护卫们哪里还听得进去?横刀伤不到他就改漆枪,漆枪仍旧伤不到他,就将横刀盘旋着丢上来当飞刀使,一心拉着他共赴黄泉。
宁子明连挡带躲,手忙脚乱。转眼已经又爬高了数尺,再往上,杨树主干已尽,分支未必能承受得住他那一身小肥肉。情急之下,猛然间福灵心至。一边抽出横刀拨打丢过来的“飞刀”投矛,他一边扯开嗓子了厉声断喝:“住手,不想死的,就放下兵器投降。老子保你们活命!”
“啊——?”正单手抓起漆枪投矛,准备抢在骑兵冲过了之前,给树上刺客最后一击的刘老大愣了愣,本能地停住了胳膊。
“放下兵器,下马躲在树后。投降,老子保你们不死!老子是骑兵都头,老子说到做到!”宁子明横刀下指,继续狐假虎威。
解释是解释不清楚了,干脆将错就错。反正自己的骑兵都将是常思亲口提拔的,也不算胡编乱造。至于众人放下兵器之后下场如何,自己尽力去想办法就是。以常思的性格和实力,未必需要将这些无胆鼠辈赶尽杀绝!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刘老大等人能先躲过战马的冲击。
“投降,我投降!”刘老大早就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只是先前即便打算投降,也不敢保证对方的骑兵肯收手。猛然发现居然有一条生路就摆在头顶上,岂能不喜出望外?第一时间丢掉了漆枪,脱离坐骑,连滚带爬扑向树后,所有动作宛若行云流水。
他手底下的家将见东主都认了耸,当然不可能继续死撑。也赶紧翻身下马,丢掉兵器,尽力将各自的身体藏在路边的大树之后。
饶是如此,依旧有三人未来得及。被急冲而来的战马一带,顿时撞得倒飞出去,筋断骨折!
“投降,投降,树上这位将军大人答应饶我等不死!”刘老大等人唯恐骑兵们杀的收不住手,绕着大树来砍自己。扯开嗓子,能喊多响亮就喊多响亮。
“投降,投降,树上这位将军已经饶过我们了。已经饶过我们了!啊——!”叫喊声,陆续响成了一片。周围所有来不及逃走且还活着的庄丁、家将,争先恐后冲向了路边的大树。眼望树冠,将那个胖子当成了最后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