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今日盛装打扮, 红衣墨发雪肤, 正是谢弈最熟悉最心动的不可方艳, 可亦是两辈子也无法忘怀的痛彻心扉,上一世宋煜投身火海时的模样,和今日何其相似。
谢弈的视线紧紧的钉在宋煜身上, 控制不住,况且事到如今, 他也不想控制。
虽然他的好姐姐从中插了一脚,在那锦帛上添了汝南王的名字,不过没有什么关系。
上一世他以为宋煜背叛在先, 所以特意留了汝南王一条性命, 若宋煜坚决不嫁, 那么汝南王就是要挟宋煜嫁给他的最大筹码。可后来宋煜死了,他才明白宋煜等了他那么久, 她一直在等着他娶她。
宋煜想嫁给他, 愿意嫁给他, 所以汝南王的死活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唯一担心的,便是皇帝会因为汝南王而迁怒宋煜,可适才皇帝醒来后突然与他道,要他以后好好待明玉, 谢弈已是明白宋煜定然无事。
谢韫以为宋煜毕竟是汝南王的女儿,他们的所有利益应该绑在一起,所以只要汝南王倒了宋煜一定会倒。
实则不然。
在皇帝的眼中,汝南王是汝南王, 宋煜只是宋煜,所以皇帝才会说,宋煜一生最大的败笔便是有汝南王这样的父亲。
谢弈的目光太过肆意,就连皇帝也察觉到了。
很好,皇帝想,当初以为再无缘分,多年后却是兜兜转转又凑在了一起,谢弈对宋煜的感情越深越和他的心意,他便越放心。
当初怒极王家不知好歹,居然敢退了明玉的亲事,现在倒是觉得如此更好。他明白自己不过强弩之末,待他死后朝廷散乱,谢弈若是能尽早迎娶宋煜一日,便能将自己的位子早些稳固一日。陈夏国丧三月,三月内不得嫁娶,可三月时间到底太长,他准备以“不可为寡人一人,致使天下之人无福”为由将国丧减至二十七日,谢弈与宋煜定是能明白他的苦心。
皇帝命宋煜过来,坐在自己身侧。
看着宋煜漆黑如墨的眼眸,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半晌道,“只可惜是个女郎,若是生为男儿...”
谢韫听到这话,一时间面上的神色变得十分莫测,攥紧了指头紧紧盯着宋煜,心中涌起了强大的不安。
宋煜笑着摇头,“生为儿郎要读书练武日日操劳的很,有什么好,明玉一点不觉得可惜。”
正因为她是女儿,所以皇帝才能毫无忌惮的对她好,若她真的生成儿郎,如今她应该与汝南王一样早早被送往了廷尉狱。
重活一世,宋煜早已看得通透,坐在眼前的这位,首先是一位多疑而又冷情的皇帝,其次才是她的皇伯父,他喜欢听什么想听什么,宋煜还是猜得出来。
这等任性偷懒的话,简直就像小孩子的戏言一般让人忍俊不禁,可皇帝听罢却是满意的哈哈大笑。
谢韫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宋煜哄得皇帝笑了又笑,她心中又是怒极又是怕极。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汝南王犯下如此弥天大罪,皇帝却丝毫没有迁怒宋煜的意思,甚至一如既往的宠着宋煜。
那之后又该如何?皇帝也许会留下宋煜的封号,宋煜依旧是那个明玉郡主。
可那时皇帝死了,汝南王也死了,所谓的明玉郡主不过一个空架子,没有人再护着宋煜,而那时她已是一国之母,宋煜想来也斗不过她。
也许自己谢弈会护着她,一想起这个谢韫更是怒气难消,谢弈居然为了宋煜如此无礼的质问她。
谢韫觉得她需要寻个机会告诉宋池的真实身份,谢弈到底是她的亲弟弟,他们的利益绑在一起,所以为了谢弈自己,也为了他们谢家,谢弈也必须站在她与池儿的这一边。
只要谢弈不帮着宋煜,宋煜就算还是尊贵的郡主,也绝尊贵不过身为皇后的她。
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宋煜会在皇帝弥留之际将这个秘密暴露,甚至就在这里。
宋煜若是真的说了,那她与谢弈,宋池必死无疑!
屋子里十分暖和,可谢韫却是止不住的浑身发冷,额间亦是出了一层冷汗,她手脚僵硬的站在旁边,生怕宋煜下一句便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冷不丁发现有人拽了一下她的衣袖。
谢韫受惊的一把扯出了袖子,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回头却对上楚王担忧的目光。
楚王干净的眸子落在她的面颊上,没有在意自己被甩开,指了指她额间的冷汗小声的问她,“你是不是不舒服?”
谢韫惊魂未定的盯着楚王好一阵子,然后恼怒的转过了脸,一句话没有说留给了楚王一个冷漠的背影。
宋祗默默的盯着谢韫,半晌后失落的垂下了眼,重新去了另一边。
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就算注意到,也以为是夫妻两人在说悄悄话,许是闹了小小的不愉快。
皇帝说了好长一阵子,许是终于累了,大家劝他快些歇息,皇帝却是摆了摆手,目光再次落在了宋煜的脸上。
不同于适才的慈祥宽厚,皇帝此刻的表情郑重而又凌厉。
突然,他唤了一声明玉,然后与宋煜道,“跪下。”
众人皆是大惊,宋煜也亦是一愣,只有谢韫蓦的又攥紧了拳头兴奋起来。
宋煜蹙了蹙眉,然后听话的跪在了皇帝的面前,半晌后,皇帝沙哑而又沉重的开口,“汝南王勾结党羽逼杀太子,罪无可恕,寡人赐他自尽于狱内,你可有异议?”
“没有。”
皇帝点了点头,“汝南王府上下皆贬为庶人,你可有异议?”
宋煜沉默片刻,“没有。”
皇帝嗯了一声,“汝南王既已废除,明玉郡主也不该留于皇家,当初寡人赐明玉于你,今日寡人特将此封号收回...”
没人明白这突然的变故,不懂皇帝前一刻还慈祥的与宋煜说了许多,下一刻却摘了她的封号。
谢韫越听越紧张,只有谢弈若有所思。
宋煜跪在皇帝的面前,听着皇帝说她虽未曾参与,却因汝南王之故不得不受牵连,所以从此她再也不是明玉郡主。
就在所有人以为宋煜也难逃罪名之时,皇帝却话锋一转,
“皇后曾惜膝下无女,将你自幼养在身边,情若母女,如今皇后已故,寡人愿替皇后了了这个遗愿。至此,明玉郡主不再,你便是寡人亲封的常山公主,再与汝南王府没有任何关系。”
宋煜豁然抬头,她震惊的看着皇帝。
想将她提为公主不难,可皇帝偏偏将她记在皇后的名下,这便直言从此她的身份高于其他所有的公主,一跃成为唯一的嫡长公主。而如今封号常山公主,待皇帝驾崩后,她便是未来新君的亲妹妹,封号更会再上一层,成为常山长公主。
长公主与公主,一字之差,千差万别。
可皇帝还有更大的意想不到留给她。
皇帝当初封二十一位宗亲王,这些宗亲王享有王爵的采邑,分取赋税,置办军队。大,次,小三国分别邑两万户,万户,五千户;置军分别为五千人,三千人,一千五百人。
可如今,赐封地常山,受邑万户。除之前的五百亲卫后,从如今留在洛阳的门牙军与宿卫军中各置两千人,一千人,共三千人,分上下两军!
有封地,有赋税有钱财,更有庞大的卫队,除去不用去封地依旧留在洛阳,又与一众宗亲王又有什么区别?
在座所有人,无不震惊!
就算是谢弈,亦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帝居然在临死前给了宋煜如此之大的殊荣,亲手为她建起了无比浑厚的城墙。
所有以为汝南王死后,再无依靠的宋煜,从此刻开始,将成为洛阳所有世家无不忌惮而又想要攀附的权贵。
宋煜惊呼一声“皇伯父!”,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皇帝,眼中许是震惊,又许是有些不知为何的迷茫。
而此刻最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便是脸色惨白的谢韫。
她本以为宋煜终于难逃被贬为庶人的宿命,可前一刻皇帝废了她郡主的封号,下一刻却成了凌驾所有公主之上的长公主。
置军三千,如此雄资,她如何对抗?
谢韫第一次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下意识的去看旁边的谢弈,可谢弈的目光落在宋煜身上,根本没有看她一眼。
谢韫气的狠狠掐了手心一把,可偏偏皇帝喊了她一声。
谢韫一愣,急忙上前道声父皇。
皇帝瞧了她一眼,淡淡的点了点头,道,“你孕池儿有功,待祗儿登基后,你更要相夫教子,恪尽内人之责;以身作则,统率后宫,为皇帝处理好后宫琐事。”
谢韫一愣,反应过来后忙跪地领命。
想到不久之后的皇后之位,适才因为宋煜乱成一团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皇帝识人一辈子,谢韫先前的恍惚,与适才他说完话之后的窃喜俱被皇帝看在眼里,皇帝再瞧一眼面容淡淡宠辱不惊的谢弈。
虽未姐弟,却是千差万别。
谢韫没有谢弈的本事,更没有能容人的雅量。
楚王府多年来只有楚王妃诞下了皇孙,当初有侧妃有孕后来皆是不告而终,有些事皇帝心知肚明,最后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皇后已死,待她入住后宫便无太后压制,这后宫之中又无人奈何的了她,只怕会更加肆无忌惮。
皇帝思虑过后,又将目光落在了宋煜的身上。
于是,前一刻心情刚刚好了些许的谢韫,听了许多皇帝的教诲后,便听皇帝又是话锋陡然一变,道,
“楚王妃成亲年岁到底太少,后宫诸事尚不熟悉。”
谢韫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预感。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刻,皇帝又招了招手,将一旁刚刚加封完毕的宋煜唤了过来,道,
“明玉自幼在先皇后膝下长大,后宫诸事再了解不过,待封大长公主后暂时保管凤印,协皇后管理后宫,若皇后疑难之处,可询问长公主之意再做定夺。”
皇帝一字一句说的稳当,宋煜也答应的舒服,谢韫却像是一口血梗在了嗓子口,堵得她眼前发昏。
偏偏皇帝又瞧了她一眼,语气不怎么好的又问了她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