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过是睡了一天两夜, 京城就有了这么大的动静, 哪个皇帝都不会觉得愉快。桓琚沉下了脸,桓嶷抢先说“三姨怎么可能她为什么呀”
梁玉进了御史台就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没有说一句很长人气的“我为天下除此贼”,她平平淡淡地投案, 老老实实地喝茶。裴喻也就回道“未请旨,不敢擅问。”
桓琚用得最顺手的审案的人就是“四凶”, 现在这哥四个被梁玉一勺烩了, 他再想快点审个案子,也就只有“崔颖呢”
来了所有老奸巨滑齐齐精神一振,萧司空道“臣等令崔颖会同大理、京兆先控制局势。”
“叫他回来, 外面的事情让萧礼、宋奇先办着”
老奸巨滑们齐声道“是”
使者飞快地派了出去, 桓嶷作欲言又止状,桓琚扔给他一句话“你还不去整理仪容”
桓嶷跪下道“请阿爹暂息雷霆之怒, 您病才好,等崔颖问出案子再生气也不迟的。”
这话在理, 桓琚勉强道“知道了,你去歇息吧。”
桓嶷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崔颖被找到的时候, 已经审出了许多卢会的不法之事。使者见到他的形容也是吃了一惊“中丞这是怎么了”
崔颖获救之后先洗沐更衣裹伤,他伤的不是地方,脸上这道伤不大好裹。他的表情没有问题日常没表情, 不怕牵动肌肉再流血有问题的是上好的药粉洒上去, 细布一覆, 怎么才能贴在脸上不掉下来呢
郎中最后用了个坑爹的办法, 将他眼以下、唇以上,咣咣缠满了,崔颖一颗英俊的脑袋被缠成了个纺锤模样。
崔颖口唇微动“无妨何事”
“圣人宣中丞入宫见驾。”
桓琚醒了崔颖拎起一叠湿淋淋的口供,对袁樵等人道“这里暂且交给你们,加紧办卢会家中仆役还没拘拿到吗”
袁樵也是洗换一新,亢奋地道“在与宋少尹做交割了,下官亲自去提”
两人一同出门,崔颖去宫里,袁樵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袁樵知道梁玉现在在宫里,就在狱史台,可是他现在回去未必就能见得着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告诉她的。只有将“四凶”彻底踩死,才能帮得到她。一个人不是死了才算完的,要盖棺定论就让中丞先去面圣吧,只要圣人见了中丞一面,卢会才是真的开始死了。
袁樵想得不错,崔大纺锤进了两仪殿,桓琚目瞪口呆“你这是怎么了”
崔颖撩衣一跪“臣愧对圣人,臣自以为精明,为卢会所诈,囚于斗室,刑讯逼供。”说着,将脑袋上的绷带一层一层的解开,道是卢会让他构陷满朝文武皆反。顺手将口供也递了上去。
程为一小跑着接了过来,转呈桓琚。擅抓御史本来就是一桩罪,这笔账留着慢慢算。桓琚不急看口供,先看崔颖,崔颖一张大好的俊脸,犹如一张名画,现在名画被人撕破了一道口子。桓琚一看即怒“卢会这个狗才毫无人性卿且起来御医呢来给崔卿诊治”
桓琚天生爱美人,大臣里也要相貌好的更讨他喜欢一些。且卢会行事太猥琐太小气,哪怕他把崔颖两条腿都打断了,桓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气。毁容,这得多大的怨多大的仇崔颖与卢会有什么怨仇呢必然是卢会嫉妒桓琚知道酷吏的这种嫉妒之心,也善于利用嫉妒之心驱使下人。卢会嫉妒偏了道就可恨了。
气着看口供,内分两种,一种是卢会写好的,就差让御史们签字的;另一种是崔颖新审出来的,标有实物旁证的。何者可信一目了然,桓琚越看越气“这个狗才,就是这样办案的吗”
御医以为桓琚又出事了,一头撞进来跪倒在地才发现人不对,擦一把汗,给崔颖诊脉“这中丞是不是还有暗伤呀”
崔颖道“哦,被卢会打了几十棍吧。”
桓琚恨恨地道“他还敢打吗”
黄赞在他的背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多新鲜呐酷吏打人,那是新闻吗您没见过呀
桓琚是真没见过,当场把崔颖衣服一扒,身前背后惨不忍睹。桓琚看直了眼“竟如此残忍”
崔颖倒平静“陛下,臣审案也是先打的,就是没他花样多罢了。”
“你闭嘴御医,你轻点”
“咣”门上一声巨响,桓琚眯起眼睛一道冷光杀过去,却见他的亲儿子桓嶷梳头洗脸回来了,正抱着门框一脸惊疑“这这是他们干的阿爹阿爹外祖年事已高我、我”
桓琚的冷光收了回来,目光重带上了怜悯“程为一,派个人去看看。”如果把梁满仓也祸害成这样,那就是不听他的命令,梁玉杀了酷吏,那是情有可原的。为人子女的,看到父母被伤成这样,她要不难受,那才怪了。
崔颖道“萧、宋二人已去释放梁氏了。”
程为一道“程祥,你去梁府”
程祥飞一样的跑去了梁府,梁家除了两个伤员,其他人惊魂未定,倒是没受什么皮肉伤。梁满仓与南氏虽是庄户人出身,性情还算坚毅,也都没有被吓死、气死,只是担心梁玉。程祥将两个伤员看了,又告知“三姨由裴大人请去喝茶,淑妃娘娘和公主们派了宫人去侍候,一应起居都有人照应。”
梁府诸人早得了宋奇的指点,回说“圣人英明。”
程祥再问刑讯情状,梁满仓与南氏道“我们要面见圣人诉冤呐哪有当着亲娘的面打儿子,逼人招供的呢”
“这也太不是人了”程祥义愤填膺。
回来复命时便挟带了梁满仓夫妇二人,老两口进了宫门就哭,想起大女儿就死在这儿,小女儿就关在这儿,如今全家头上还顶着雷,富贵日子也他娘的太难过了
两人一气哭到了两仪殿,在桓琚面前已经没有力气行礼了,两人扑倒在桓琚脚前。桓琚命人将他们扶起,问道“程祥,这是怎么一回事”
程祥一脸的愤怒状“圣人钟肖毫无人性啊他当着二老的面拷打梁氏子弟,逼他们承认谋反”
谋反梁家桓琚险些被气笑了,哪里是梁家谋反呢分明是要扯到太子身上。太子是个什么人呢太子要是有谋反的本事,老子还用这么着急给他拔刺吗
南氏缓过一口气来就哭诉“我不肯认,他们就当着我的面打我的儿子呀,那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呀。他们就拿烧红的烙铁烙我自己都没动过一个指头的儿子呀”
这种缺德冒烟儿的主意,殿里除了他们老两口谁都能想得出来。但是事情落在了梁家人身上,还是一个老妇人哭诉,几个极富缺德潜力的人就都愤懑至极了。
桓琚道“毫无人性毫无人性宋奇呢他在做什么还不查了这些有负朕托的狗才”
萧司空叹了一口气“圣人,您先息怒,臣等本想稍等再奏他去查卢会等与方令勾结一案。”
“方令”桓琚对这个人是有印象的,方令长得好,弓马娴熟,应答也不错,做事也还算可以,否则桓琚也不可能让他离这么近守宫门。
“是。”萧司空这才从容将宋奇如何担心“四凶”家遇了变故怕被人冲击故而带人去“保护”,发现走水去救火,抢出一些证据来等等细说了。
一听“四凶”居然与守宫门的军士有勾连,桓琚冷静了下来“宣宋奇。”
宋奇很快也来了,天气算来已入秋,宋奇忙得头上蒸腾着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练了什么神功。见了桓琚一拜“圣人”
“起来说,究竟怎么回事”
宋奇张口就是“臣到卢会家,见他家里正在销毁证据”
比起纯真的崔颖、没文化的梁满仓夫妇,宋奇告状可谓刁毒入骨。先砸死了“四凶”一定有不法事,否则不应该销毁证据,再讲他的发现,一步一步往上靠。卢会的账本在他手里,他随身就带着方令给卢会的巨额贿赂名细。
边说边摇头“这个方令,年纪不大,出身也不算豪富,怎么能拿出这么多的拿来给卢会他想干什么呢卢会勒索也勒索不到他呀对了,圣人,臣这两天收了不少京师富户喊冤的状子,都是状告卢、王、何、钟四人夺其产业的。夺人妻女,这个还好追回,为了缴纳他们索取的赎金而贱卖土地的,真是无法追回了。”
桓琚脑子里嗡地弹起了一根弦梁玉进宫时说过,不是荒年,竟然地价便宜
“他们该死”桓琚一面看宋奇奉上的证据一面骂,突然手指着其中一份问,“嗯这是怎么回事”
宋奇无奈地道“这是查到卢会有两处庄园,竟是当年高阳郡王的。臣去问新昌县公,新昌县公哭诉说,是卢会说,他们已经失宠于圣人,宗室又如何如果不照他说的给,就让他们谋反,反正卢会办巫蛊和谋反的案子是很容易的。”
“此物该杀”桓琚的心中终于冒出杀意来,“你与萧礼,唔,崔颖,你还行吗”
“当然”
“好,你们三个,去审”
“是。”
这才是朝廷出了案子的常规规格,桓琚盘算着,审出结果来就公议定罪。
宋奇扶着崔颖一道出去了,梁满仓夫妇俩也被小宦官搀了起来,两人似乎有话要说。桓嶷道“二老放心,事情终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要相信圣人、相信朝廷。”
桓琚道“就是这样,来人,送二老回府。”想起来梁家这回是确实倒霉,又赐医药,给两个倒霉蛋都赐了官。
桓嶷虽劝梁满仓夫妇回家,一转身他又跪倒在了桓琚面前“阿爹,三姨还系在台狱”
“她白日行凶,当街杀了朝廷命官,不该反醒吗你不要说了。”
梁玉这事好有一比,官逼民反,只要你反了,就是你不对。凡被镇压下去的造反,那就是没有道理的“反”,不能称为“义兵”。梁玉就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呆在御史台里跟裴喻聊天,听御史大夫讲课。
而朝廷上下的老奸巨滑们别有思量梁玉现在没事儿,就先不要在桓琚的气头上提这个事。梁玉是太子的亲姨母,杀几个酷吏,那算个事儿吗好,算事儿,可不是大事儿,对吧总比大家都“谋逆”了强。大家努力钉死了“四凶”的罪过,让桓琚厌恶了“四凶”,再提梁玉的事情的时候,桓琚就更容易接受给她一个比较轻的判罚了。
大理、京兆、御史台,一起使劲,将“四凶”余党整得哭爹喊娘。
桓琚想起来崔颖的惨状,也是非常的不忍,更兼裴喻又告了一状,道是他手下的人被卢会骗去打了。桓琚也不好意思了起来当天设宴款待、安抚诸御史。
酷吏是他用的,酷吏再打了御史,这事儿皇帝都觉得头大。言官啊他们如果因言获罪,皇帝都要被记上一笔的,何况御史还什么都没干呢,就遭了这无妄之灾。
桓琚得给他们赔一笑脸儿,好酒好肉招待着,称他们是“国之栋梁”,问他们有什么心愿。众人一齐伏地,请明“四凶”之恶。桓琚也想这么干了,当即应允。袁樵却又有一个要求“臣请外放。”
桓琚安抚道“你是少年英才,怎么能说要离开的话呢”
“臣幼时随先父外任,自以为见过世情,向来为人处事也颇为自得,不想仍被卢会所骗,可见还是历练不够。臣请经风见雨,砥砺前行。”
桓琚道“唔,先办案子,先办案子,办完再斟酌。”
袁樵也不强求,他今天只是想在桓琚这时埋一记伏笔而已。叔玉之过,不可不领罚,领,断不至于就死,应该是流放。她流放了,我还在京里做什么当然是陪着走了。只是地方官不可于治下娶妻,这个须得好好定筹划。总之她去哪里,我也去哪里。1
除了这个插曲,安抚的工作做得还不错。即便是袁樵,也是神色泰然,并没有埋怨的意思。桓琚心道,年轻人放到地方历练也是正途,不过不能是现在,年轻人还是心太急了。现在放你出去,岂不显得我不能容人你且在这里历练两年吧。
袁樵举盏略碰一碰唇,他从现在就得注意养生,得好好养伤,养好了才有力气上路。唔,家里,家里也得安排好了,是对不起阿娘、阿婆和阿先,然而我入狱,只受了二十棍就出来,实是因为叔玉斩杀了“四凶”,否则疯子手里能否活着出来尚未可知呢,我是该随她离京的。反正在圣人面前讲了,吏部等处,断不至于为了我去一个偏僻地方任官而为难我。吏部都签了,圣人有什么理由反对呢我的品级也惊动不到圣人。
两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
两仪殿歌舞正欢,梁玉还在烛下观书。她很清楚自己犯的是什么罪,会判什么刑,也知道自己会被依律减刑,最终的结果大概也就是个流放。且不会被先打一顿再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