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八郎气势汹汹, 看到妹子还在笑的时候就更生气了!【还笑!你的脾气呢?】
没等他伸手将妹子从田里捞上来, 梁玉先开口叫人:“八哥?!你们咋来了?哎,来看看, 这是阿先。阿先,这是我八哥。”
梁八郎一懵:“啥?你带个孩子做什么?”他只见过袁先一面,还是在京城外面送别的时候, 早记不得袁先长什么样子了。何况当时袁先一个富贵精致的小公子,
现在跟梁玉一样一身蓝布短衣戴个斗笠。
袁先穿着什么都没能盖住从小养出来的气质,缓缓起身,拍去手上的泥土, 放下袖子, 上了田梗穿好了鞋子,才梁八郎一揖:“八舅。”规规矩矩的。
【啥玩儿?咋就成了舅了?!不是!】“你啥时养这么大个孩子啦?!你都干啥了?!”梁八郎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大哥,不得了了, 她又作妖了!”
梁玉把他按到水田里!有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话的吗?袁先垂下了头, 两边唇角直往上翘。
梁大郎已在随从的帮扶之下从地上爬了起来, 掸净了身上的土, 快步走了过来。他是一个自认对全家负有责任的人,
先不理弟弟咋咋乎乎的言辞而是将妹妹看了一遍,点点头:“看起来还行。”
然后他也炸了!
与梁八郎不同, 梁大郎生下来就是长子,自有一种沉稳的修炼。他与梁满仓一脉相承,要的是发家致富。妹子下田,
这不行!他比弟弟周到,还记得袁先的名字,这都是当家做主要知道的功课。
开口便是薄责:“你怎么把孩子带下地来了?你才种过几天的地,就把他也带了来!好好的时光不读书,用得着种田吗?你别淘气!”
袁先等他说完,也依亲给他行了个礼:“大舅。”
梁大郎忙说:“哎哎,好,好懂事的小郎君。三娘啊,你看孩子这么乖巧,咋能叫人吃苦受累呢?咱又不是不知道这辛苦,你叫他细皮嫩肉的遭这份罪做什么?有权有钱有房有田,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不用自己亲自土里刨食吗?你们都跟我走!”
说完,弯下腰给袁先把裤子上沾的泥巴掸了掸,去拉袁先的手:“跟我走,咱回家去,大舅给你带了好东西来了!”
袁先对这般的自来熟非常的不习惯,手微微挣了一下,又觉得不妥,很快解释道:“我手上有泥土。”
梁大郎笑了:“这点儿算个啥?咱打小泥里滚过来的。你小郎君可不一样,这一身打扮跟你不搭的。你是富贵人,别想这些事儿。”
袁先道:“娘子为使我知稼穑艰辛,我也颇有收获。”
梁大郎这回听懂这话了,道:“那知道了就行了,这才能刨几口吃食呀,还是要好好读书、好好做官。”
梁玉从后面扬声说:“哎哟,大哥,你如今过明白啦。”
梁大郎一扭头:“呸!见过亲家我再说你!要教孩子,你叫他看看不就行了吗?”
梁八郎回了一句:“大哥,你瞅好路,别说三娘啦,见一面不容易,咋抱怨上了呢?”
梁大郎瞪了他一眼,心道,你小子翅膀硬了学会顶嘴了,晚上看我怎么揍你。心里也高兴,梁玉到哪儿都是折腾别人,妹子不吃亏,这样就好。想到这里,梁大郎对袁先越发的慈祥了,絮絮地跟他说:“她就是闲不住……”
梁玉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心里还是非常高兴的,对梁八郎道:“你们咋来了呢?路又不好走,还远。”
“你也知道远呐!”梁八郎的白眼翻得比她还厉害,“当然是来看你啦。哎,我看你也别太厉害了,有了婆家的人了,好好过日子。”
居然是八哥说这样的话,梁玉问道:“家里怎么样?”
梁八郎踢踢脚下的地,边走边说:“都好,就是想你,都给你捎东西了。哎,”梁八郎冲袁先的背景呶呶嘴,“也有给他的,你跟人家处得咋样哩?”
“嗯,还行。”
梁八郎很着急,将妹妹扯到一边:“你这也算是当后娘,后娘有多难当,你知道不?他家又不是小户人家,由着拿捏的。啧!我就说这……”
梁玉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行啦,我都知道的。还有什么事没有的?”
“哦!有的,你写信要的那些东西,都装好啦。”
梁玉喜道:“太好了,我纺车也来了?”
“都到啦,咋你还真要自己干活?楣州破落成这样儿了吗?也不怕,咱带来的东西多,再给你把家铺陈好了,依旧坐着人伺候。”
梁玉哭笑不得:“我真个没吃苦,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下了田梗,梁玉与袁先一收拾,又是简洁整齐的样子了。王吉利拉过马来:“大郎,三郎在这里真的很好,这种田也是为了做个表率嘛!”梁大郎大概是听进去了一点,道:“哎,也太实在了。”
梁玉问道:“大哥是怎么来的?”
梁大郎道:“不是正好太子打发人送东西给你,我们就跟着来了。路上又遇着了朝调给楣州米粮的车队,凑作一队就来了。可省了不少事儿。”
他与梁八郎都做的是散官,也不管正事,请个假就过来了。
梁玉道:“那先回去见过太夫人吧。”
最近总从各地来人,楣州人见得多了,并不以为意。不过梁玉走到哪里都自带点话题,看她与两个男人骑马并行,好些人指指点点都在猜:“这又是哪个?”
梁大郎、梁八郎到了县衙,先拜两位夫人。梁大郎的表现与上次见两位夫人又有不同,更从容了一点,依旧带着拘谨,很为妹妹说了些好话:“听说府上也受了乱兵的侵扰,家父家母很是不安。妹妹打小就有主意,有时太活泼了,哎,可心都是好心呐!”
这在两位夫人眼里,还是不大够人家,说的话也不是十分的合适。不过两千里地专门来看妹子,诚意十足,什么缺点都能掩盖了。
刘夫人道:“你们路上辛苦啦。”
梁大郎忙说:“不苦不苦,还吃得消的。”
杨夫人就命厨下准备酒宴款待他们,命袁先做陪,且说:“他父亲还有公干,恐怕回来得要晚些。”
梁大郎道:“不妨事、不妨事,我等,我等。”
杨夫人又给他们安排住处。梁玉笑道:“让他们自己去吧,阿先还是先换身衣裳再说吧。”
梁大郎道:“还说哩,咋带孩子下地了?快去换吧。”他对这件事情非常的紧张,又额外向两外夫人解释:“我这妹子,闲不住,她……”
刘夫人笑道:“无妨,阿先也该知道些事了。你们一路奔波,也该沐浴更衣才是。”
梁八郎道:“嗳,等等!”被梁大郎抬手在后背拍一记铁砂掌:“你咋跟老辈儿说话的哩?没懂个礼数。”
梁大郎做事比八弟仔细得多,带了八尺长的账簿记着给妹子带的东西。不但有梁玉要的东西,还有家里听说楣州动乱,怕梁玉生活不便而准备的好些个家什。想到梁玉是跟未来的夫家在一起,给袁家的礼物也不能少了,从老夫人到袁先,人人有份。梁满仓想了想,觉得钱是个好东西,让儿子又直接带了一大箱的钱来给女儿赏赐仆人用。
梁大郎把自家赠给袁府上下的礼物单子呈给了两位夫人,对梁玉道:“你那份儿自己来找我拿!我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杨夫人掩口而笑,也不说话。刘夫人劝勉了两句,正要旧事重提请他们去更衣,开宴。外面袁樵回来了!
袁樵不是一个人来的,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朱寂——托“半个爹”萧礼的福。萧礼对朱寂的印象还不错,但又认为他不够务实,正好太子要派人到楣州去,萧礼硬是帮他抢了一个吃苦受累的机会,一脚给踢了过来。朱寂本是东宫官,太子要派人出来,他原也有资格。
再次与梁家两兄弟同行,对朱寂而言不啻又是一场折磨——没人跟他饮酒赋诗,没人陪他纵谈时政。梁大郎还很好心地劝他:“出来办差的,别喝酒误事了。”朱寂心里悔得跟什么似的:【宁愿再挨我娘一顿打,也不该出来的。】不过一想到萧礼,他又怂了,算了,就忍这一路。
想到一路两千里,来回四千里,他又是眼前一黑。
好不容易熬到了楣州,想起来楣州还有一个袁樵,这个好!肯定能跟他谈到一块儿去。在城外驿站先住下来,派人进城打个前哨,梁家兄弟听说妹子下地了,鬼撵似的跑去找妹子。朱寂十分无聊,出来散步正遇到袁樵!
两人见过面,纠葛不提也罢,朱寂也惊掉了下巴:“你怎么这个样子啦?”别是叫“三姨”欺负了吧?
袁樵没了在京城的那副贵公子的模样,头上是斗笠,也是一身蓝布短衣,脸还是那张七情不动的脸,打扮却全变了。
袁樵道:“田间事忙,又要疏通水渠,来及换衣裳啦。朱郎勿怪。朱郎,随我进城吧。”
朱寂呆呆地点点头,突然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