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钱庄(2 / 2)

定海浮生录 非天夜翔 5728 字 2个月前

陈星本想说这里不比麦城,你真要抢钱庄,一定会被抓起来的但忽然想到那天项述让他救车罗风时,彼此也是这么赌一件事,当即道“好啊,我无所谓,不过除了帮我还谢安的钱之外,你还得帮冯大哥度过难关。”

“哎。”冯千钧闻言笑了起来,本想让两人别置气,但忽然转念一想,又改口用了激将法,道,“陈兄弟,好意就心领了,不要强人所难。”

项述果然不耐烦道“行,可以。”

“喏,那你来,但不能抢钱庄。”陈星颇有点不情不愿地说,同时心里打定主意看项述的好戏,我倒是看你怎么弄钱,绝对不可能,否则在麦城还用得着去抢钱庄而且冯千钧差的是三千两吗人家差七十万你就算抢,也抢不回来这么多好吧。

然而项述已抬步,走进了钱庄中。

其时东哲与西丰一样,主业是存钱与放高利贷,最近的大半年中江南受瘟疫影响,家家户户俱有病人,青壮年劳动力生病的结果就是无法耕种,还得花钱看病,只好把余事放下,拟借钱渡过难关。

西丰钱庄口碑最好,不到半年,钱就被借空了,东哲则相当有耐性,直等到冯家弹尽粮绝后才开始放贷,利钱提到每年一分,百姓怨声载道,却为了活命,不得不借。

陈星看见门口所排的长长的队,才发现瘟疫的情况远比冯千钧所描述的更严重,不由得一颗心悬了起来。项述则只瞥了门口长队一眼,在厅内站定。

“借贷那边排队。”柜内主事说。

项述侧身靠在柜前,手指敲了敲,说“取钱,叫你们大掌柜出来。”

“契票拿来,”内里主事道,“掌柜没空”

一句话未完,那主事已被项述揪着衣领,从柜后提了出来,顿时满脸惊恐,涨红了一张脸,百姓们见这美男子忽然动粗,顿时受到了惊吓,纷纷大呼小叫,赶紧退避。

陈星一看不得了,忙上前阻止,项述却将主事轻轻放下,为他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次“取钱,叫你们大掌柜出来。”

主事既怒且羞,却知来了个惹不起的,只得火速上二楼去。

陈星深吸一口气,盯着项述看,项述却俨然没事人一般。不多时楼上一名镖师快步下厅,瞥见陈星与项述身后的冯千钧,顿时现出了然之情,说道“西丰钱庄的冯少爷,今天什么风将您吹来了”

冯千钧一哂道“陪朋友来看看,不关我事。”

那镖师冷笑一声,说道“大掌柜有请。”

东哲钱庄三楼,一众武人簇拥着大掌柜,做好了迎接冯家来踢馆的准备。陈星动动项述,说“哎,护法,可以了,别闹,我就开个玩笑,还是走吧。”

项述看了眼陈星,再一瞥大掌柜,只见三人坐在厅内案前,大掌柜本以为冯千钧想找由头寻隙,却见冯家少当家与这青年一左一右,气定神闲地坐着,这文士少年坐定中间,于是将他当作了正主,问道“这位小兄弟,请问您在敝号存了多少钱”

“呃。”陈星看了眼项述,心想我有个鬼的钱。

“与他们无关。”项述也不喝东哲奉上的茶,随口道,“大掌柜,你是汉人,姓甚么”

大掌柜怀疑地打量项述,答道“姓王。”

项述点了点头,说“一年前,我在麦城贵庄处亮明身份,想支点钱当路费,指印为凭,贵庄告诉我,东哲联号战乱时,只存不取,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取出钱来,是否有这么一说”

陈星忽然想起与项述初见没多久,在麦城发生的那起抢劫案,原来当初他是想取钱么他在东哲存了钱存了多少

冯千钧也想起来了,两人一起转头,神情复杂地看着项述。

王掌柜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因钱庄不让取钱,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更不好拿兵灾当借口,何况乱世之中,急用钱者众多,见死不救,不是砸自己家招牌么

“绝无此事,”王掌柜只得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口否认道,“绝无此事。敝号从未有这规矩,定是麦城分号擅作主张,有得罪之处,在下先行谢过,还请客官恕罪则个。”

这么一来,众人于是更觉得是冯千钧找来砸场子的了,但凡事须得先礼后兵,全了面子,才好应对。

“客官只要拿得出票据,”掌柜身后一名镖师主动说,“走到天涯海角,但凡在东哲,开了口,也必定让您取钱。君子爱财,却也取之有道,东哲开了上百年,凡事都说不过一个理字。”

冯千钧冷笑一声。

大掌柜只当看不见他,朝陈星做了手势,显然将陈星当作了三人中的小少爷,意思是你要取多少钱

项述却道“既然这么说,我就问一句,贵号还记得述律家么我的名字唤作述律空。”

“哦,”大掌柜说,“铁勒人呐,述律家述律空述律空”

忽然间,大掌柜发现不对了,“述律空”这个名字,不正是敕勒古盟大单于之名么但看项述也半点不像胡人,在汉人心中,所谓大单于,俱是呼韩邪、苻坚等大胡子、年过四旬的中年莽汉形象,怎么来了这么一个人对不上啊。

“父亲生前,我记得在东哲钱庄,存了一笔钱。”项述淡淡道,“距今算来也有三十年了,东哲钱庄中,不知是否还有票据在。”

大掌柜一怔,而后说“在哪里存的”

“幽州,涿郡。”项述答道,“当年东哲在涿郡联号开张,为了做生意,与塞外胡人联议,找到我父述律温,主动提出,要替述律家保管一笔钱,还答应可代为放贷予来往商人,双方立有票据,鲜卑慕容氏控制幽州后,东哲在涿郡的产业,我记得似乎还做得不错”

大掌柜的表情严肃起来,说“若是存银,东哲钱庄所立票据,俱送往总庄之中,各地联号,俱有拓票,以备查验我这就让人找找去。”

“你爹存了多少钱”陈星朝项述问,心想搞不好还真有三千两银子,甚至不止。

“不知道,”项述干脆地说,“没算。”

冯千钧也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但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开始盯着大掌柜,看他这回要怎么下台。

大掌柜朝身侧主事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快步下楼去。

“似乎是有的,”大掌柜说,“小时候,我也听老掌柜提起过,还要多谢老大单于对敝号的支持只是不知道大单于为何千里迢迢,跑到江南来取”

说话间已有人上来,将清茶撤去,换成与谢安家一般的焙茶,配了点心。

项述只不正面回答,随口道“问这么多做什么你能找到凭据不找不到也没关系”

陈星“”

陈星本以为项述想说“找不到也没关系,我这就走了”,原来说了这么多,只是吓他。孰料项述却从怀中取出两个羊皮卷,说道“找不到的话,不妨看看我的票据”

那正是在船上看到的,项述放在匣中的羊皮卷

冯千钧也傻眼了,三十年前的东西,述律家居然还留着还带在了身上

“这是票据”陈星难以置信道,伸手想看,项述也不阻止,大掌柜伸长了脖子,朝案上看了眼,陈星刚解开捆绳,底下便有人匆匆上来了,拿着个与项述所携一模一样的木匣。侧旁于是有人将匣子打开,现出里头同样的两件羊皮卷。

大掌柜心思复杂地看了项述一眼,低头看自己的羊皮卷。

项述“一份票据立于三十年前,乃是东哲与我父所约的存据,另一份,则立于八年前,我父病入膏肓,自知时日无多,将幽州钱庄掌柜唤到敕勒川下,将这部分述律家的家产,转予我所有,上面按过各方指印”

陈星刚解开羊皮卷,就看见底下的一排手指印。

那大掌柜刚看了个开头,就把羊皮卷一揉,囫囵吃进了嘴里。

“哎你干什么快来人你们大掌柜疯了”冯千钧顿时喊了起来,侧旁所有人大惊失色,纷纷上前。陈星一脸茫然地抬头,尚不知发生何事,及至见掌柜一脸痛苦,使劲将自己手中那份羊皮卷往肚里吞,陈星赶紧道“这不是纸你会噎死的”

现场一时大乱,项述一个箭步上去,捏着掌柜下巴,冯千钧使尽浑身解数,将那羊皮卷挖了出来,镖师们正要抢,对上项述怎么可能是对手,当场就被放倒了满地。

那掌柜好半天缓过神来,看着天花板直喘气,继而转身去扒窗子,冯千钧最先反应过来,喊道“别让他跳楼快啊”

半个时辰后,会客间挪到了东哲钱庄二楼。

“夫人。”

东哲钱庄暂时歇业,正主儿终于来了,一伙主事护着一名妙龄少妇,上了二楼,少妇人未到,一身香味先到,百花调和后的香剂顿时令钱庄中如逢春日。

大掌柜正在角落里抽搐,那少妇看了一眼,便道“抬到楼下去,给他顺顺背,灌碗药汤就好了。自我介绍下,大单于,在下姓温。”

“温夫人,”冯千钧笑道,“可有好久不见了呐。”

那姓温的少妇正是东哲钱庄当家,名唤温哲,东哲钱庄亦是其先祖所创办,只见温哲略施脂粉,穿一身梁红锦,如新嫁娘般,气定神闲,身上香味扑鼻。她朝冯千钧望来,说“冯大当家在长安的事,我都听说了,斯人已去,节哀顺变,莫要伤了身体。”

冯千钧点了点头,东哲与西丰两大钱庄向来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当家主见了面,却是出奇地客气,缘因天下利益相夺相戮理由无他,不过各谋生计而已。

“述律少主的票据请让我看看”温哲客气地说道。

项述将那票据放在盘中,便有人捧予温哲,四份并排,验过真伪。只听寂静堂中,温哲轻轻地说“东哲钱庄,存钱进来,一向无利,但三十年前为了入驻幽州,与老大单于大人有过约定,敝庄以料理家产的方式,替述律家掌管金银。既是存钱,亦放贷予慕容氏、拓跋氏、张茂等人嗯东哲放予皇族的银款,向来是一分利,述律家则坐享五厘利金。”

“有多少”陈星那羊皮卷还没看仔细就已经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