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看重家庭成分的年代里，像医生护士这种职业更是比别的行业更为严谨。就不说调职去医院当护士了，只怕连卫生所的工作，何小梅都保不住了。

眼看李桂芳去值班室歇觉了，何小梅忙拉着她妈商量对策，这一商量就是一整个晚上。

其实，一般这种情况，只要能够得到受害者的谅解，就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这个事情的受害者有两个，何小梅觉得，想要说服她姐倒是不难，可她姐夫一贯都听李桂芳的话，怕是很难说服。好在，苗解放那伤就是最轻微的皮外伤，应该不会怎么样。那现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得到何小红的谅解。

于是，等李桂芳一夜好眠从梦中苏醒后，就听说她儿媳妇已经原谅了打人者。

李桂芳呵呵哒“行啊，你们亲姐妹打来打去的不叫个事儿，那就离吧。没见过哪家儿媳妇喊娘家妹子过来打自个儿男人的。姐妹重要是吧离我这就去喊解放过来。”

“亲家母”

“自己是个傻子还当别人都傻你也别亲家母亲家母的喊了，我跟你说，这事儿没完”

撂下这句话，李桂芳转身就离开了卫生所，她倒是没有立刻往县里去，而是去了离卫生所不远的公社干部办公室，将事情一说，让干部们替她做主。当然，要是公社干部觉得这事儿太难办了，那也无所谓，她大可以去县里找派出所报案。退一步说，要是派出所觉得也为难，她还可以找部队的领导啊

公社干部

殴打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和其丈夫，且他们夫妻俩还是烈士家属，这个事儿要是处理不好，只怕连公社干部都得跟着倒霉。最要命的是，眼下都七月份了，离八一建军节已经不远了。要知道，每年建军节，上面都会派人下来慰问烈士家属，送些吃的喝的日用品等等，到时候肯定会有人问李桂芳日子过得咋样。

这要是李桂芳嘴皮子一秃噜，说她儿子和刚生完孩子的儿媳被人打了，公社干部不作为

凉了。

都没让李桂芳说第二遍，公社这边立刻组织人手，一些人跟着李桂芳一起去卫生所看望受伤病人，另一些人则径自去了第三生产队，找生产队大队长问话，当然也要将打人的凶手捉拿归案。

两边其实都挺容易的，先说卫生所那头，一看到公社干部来了，何小红吓得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全说了，压根就没顾得上洗白她妹妹。而去了第三生产队的那些人，很快就在大队长的帮助下，将打人的何小花给逮住了，捉凶过程格外容易，因为何小花哪里都没去，她就待在自己家里。

接下来，完全是一出好戏。

都不用李桂芳出马，她只安心待在家里洗衣做饭，连地头都不去了。因为大队长被她这番操作吓懵了，连声表示有苗解放一人挣工分就可以了，而她这几天损失的工分，可以让何家补偿啊，谁让何家壮劳力多呢。至于何家那边愿意不愿意，大队长完全没考虑过。

大队长先出面对何家进行严厉的批评教育，不单是针对何小花一人，是全家一起接受教育。就不说拥军问题，仅仅是打人这一行为就是大错特错的，更别说被打的还是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产妇。眼下是没出大问题，可这是受害者的幸运，并不是原谅打人者的理由。

再后来，公社也派出干部专门处理这一事件，让何小花写检查作报告，必须让她认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严重的错误，并在整个第三生产队全体社员面前做出深刻的检讨。而且，这一过程必须在公社干部监督下完成。

对于老何家来说，好消息是，公社干部也觉得丑事不能外扬，并不赞同去县里报案。可坏消息却是，别说第三生产队了，事实上整个红太阳公社都听说了这件事儿，何小花算是彻底扬名了，起码在他们公社里，她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至于她那对象，从这以后就无声无息了。

也是直到很后面，毓秀才从甄珠那边知道，原来她小姨对象的女儿，是曾经跟她们一起玩过皮筋的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亲眼看到了胖弟的爪爪，亲耳听到了胖弟的哭诉，当天回去就哭了一夜，家里大人一问，很快就让中间人去退了婚。

短短一个月时间，社员们既要忙着地里的活儿，又要分出心思来关注这事儿，其他人倒是没啥意见，反而觉得这样劳逸结合，有助于他们恢复精力。

对于何家来说，那伤害就太大太大了。

丢脸还不是最重要的，实质上的损失才是最让他们无法接受的。

李桂芳并没有要求赔钱，她觉得这钱不能拿，一旦拿了，回头就名不正言不顺了。所以，她要求老何家赔偿医药费，不是给她的，是给卫生所的。可问题在于，何小红生孩子本来就要付医药费啊，何家一开始是不愿意的，李桂芳才不管，直接把人丢在了卫生所里，让老何家的头疼去。闹到后面，医药费住院费都结了，营养费也得给啊，人家不要钱，那就得送鸡蛋送罐头送麦乳精，咋样都得把事情给解决了，再这么吊着，李桂芳不怕事儿，他们老何家却还想好好过日子。

这些事儿，小孩子们原本是不知道的。只是谁也没想到，事情绕啊绕的，莫名其妙的就绕到了甄珠身上。

等这天毓秀高高兴兴的去甄家上课时，就看到甄珠哭哭啼啼的对她说“毓秀，你小姨太坏了。”

毓秀惊了“咋了她打你了”

“她还不如打我呢就因为她打了你妈，你妈妈生完小妹妹没奶水了，他们就抢走了我的奶粉那是珠珠的奶粉呜呜呜呜”

抢是不可能的，何家没这个胆子，他们是花钱买了的。本来，周萍也不稀罕这点儿钱，可何小红没奶水了，这么点大的孩子，总不能真的吃米汤过活吧在听说孩子还是早产的，周萍拼着自家胖闺女哭闹，还是把奶粉卖给了老何家。

老何家损失惨重，甄珠觉得她才是最惨的那个。

毓秀安慰了她好久都没能把她哄好，结果甄卓凡出来瞄了一眼，突然开口说“珠珠，妈妈说让你九月份跟毓秀一起去上学。”

“啥”甄珠被吓到了，吓得都不会哭了。

“嗯，就是去上学。你跟毓秀一起去，对了，你不是很喜欢毓秀的姐姐吗到时候她也会去的。”甄卓凡一脸认真的告知甄珠这一凄惨绝伦的消息，“是真的，我保证。”

甄珠

活不了了

同样觉得活不了的，还有甄珠大伯家的小儿子甄伟，听说隔壁小侄女都要上学了，甄振华扭头就给自家儿子报名了。生怕年纪不够学校不收，甄振华顺手就给自家儿子改大了一岁，还帮甄珠也改了。得到启发的李桂芳立马找上大队长，跟着也把毓秀的年纪改大一岁。

除了这些不到年龄的，像何家的何小军倒是够年龄了，事实上他都超龄了，八周岁的他已经哭闹着不上学好几年了，今年家里一团乱，何父火大了直接给了他一顿竹板炒肉，直言不上学就打，打到愿意上学为止。于是，何小军就愿意去上学了。

与此同时，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李桂芳，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个事儿。

“毓秀，你大姐是放假了吧”

毓秀点头“都放假好久了，卓凡哥哥已经给我上完了小学一年级的功课，现在我们一起在看二年级的书。”

“哪来的”

“珠珠的妈妈借来的，珠珠的妈妈教我们。”

李桂芳没在这事儿上面纠结，只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大姐都放假那么久了，她考得咋样啊人家校长说了，只要能考及格，就不用留级了。她考了几分啊”

毓秀露出了一个非常尴尬的笑“语文八分，算术三分。”

李桂芳

行吧，留级就留级吧，就算仨孙女都上同个年级，她也出得起这书本费。

话是这么说的，李桂芳还是很生气，她又不能揍孩子，扭头就把何小红喷了个狗血淋头“这不是出月子了吗你坐月子不知道给孩子收拾，这都出月子了还干躺着干啥不是说你妹没把你打伤吗没打伤也没打残，你瘫着给谁看啊”

何小红低头哭泣不敢吭声。

在外人看来，她是生产队少有的坐满一个月月子的人，而且婆婆多好啊，见她被打，还豁出去跟人撕破脸讨公道。不单如此，还要了不少营养品给她补身子。可别忘了，她是被她娘家亲妹妹打伤的，这些东西包括医药费住院费都是她娘家出的。她躺在卫生所就难受，回到家里更难受，偏她娘家妈还要怨她不帮着说话，由着婆家闹成这个样子，不就是被扇了几巴掌吗多大事儿呢

直到现在，何小红都记得她妈怨恨的眼神，还有句句戳心的话。

“那是你妹啊你亲妹妹，你咋就那么狠心呢对，她是打了你几巴掌，我给你打回来咋样姐妹之间哪里不拌嘴不打架谁家还不是这么过来的你也有闺女，你看看你这几个闺女，不也老为了一颗糖争吗你怎么就非要揪着这个事儿不放呢你是非要逼死你妹妹，逼死你爹妈才甘心，是吧”

“家里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咋心眼就这么小呢心肠就那么毒呢好了，现在你小妹嫁不出去了，你二妹也因为这个事儿被领导教训了，调职的事儿泡汤了，家里都吵成一锅粥了。你呢鸡蛋好吃吧咱们家一个月没见荤腥了，往后也见不着麦乳精好吃吧我拿两只肥母鸡换来的你还想吃点儿肉吃不我从身上割下来给你吃还要吃啥我卖血去”

“何小红啊何小红，做人要讲良心。你以为你嫁人了，娘家人是死是活就没啥关系了行啊，那你以后别再回来了，往后就算你婆婆要打死你，你也别回来抱怨一句我、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何小红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她很想替自己辩解两句，可她妈才不会管那么多，只在乎最终的结果。

可很显然，最后的结果并不是何母想要的，当然也不是何小红想要的。

事实上，何小红不是没替她妹妹说过话，她不敢央求李桂芳，只能私底下背着人跟苗解放说了这事儿。结果，苗解放听完她的话，目光直勾勾的盯了她看，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她“你要我跟妈说这事儿算了你以前老跟我说，妈她骂你、凶你，可妈最多也就是嗓门大点儿吼你两句，你连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你妹打你就没关系了行啊，我回头就跟妈说，以后别骂你了，有啥不满直接给你两巴掌，反正你也不在乎挨打，只要别骂你就成了。”

何小红简直就跟第一次认识这男人似的，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可后来，她就懂了，苗解放还真不是在讽刺她，而是真觉得她怕挨骂不怕挨打。

她还能说什么

再者，这件事情难道不是她最吃亏吗是她挨打了，怎么反过来娘家人婆家人都还觉得是她不对

一般来说，受夹板气的多以男人为主，可何小红愣是尝了一把两头不是人的滋味。娘家人拿来的鸡蛋红糖罐头麦乳精，她吃是吃了，几乎是如愿以偿的吃到了嘴里，可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吃的时候简直就跟试毒没两样，结果不知道是反胃还是怎么了，吃进肚子又吐了。

整整一个月的坐月子期间，何小红在不需要管小闺女的情况下，完全没胖，反而还掉了十几斤肉，整个人气色特别差，乍一看就好像是重病未愈一般。

李桂芳才不心疼，她气都要气死了，还心疼个鬼。

扭头看到盼娣又在洗尿布了，李桂芳心头的火那是腾腾的往上窜“你出月子了吧坐月子不能喂奶，不能哄孩子睡觉，不能给孩子洗尿布。那行，明个儿你就下地挣工分去，孩子我来照顾，饭我来做，尿布我来洗，这下总成了吧”

盼娣几乎要欢呼了，这一个月以来，她搓屎尿布都快搓哭了，跟着身上都有屎尿味儿了。哪怕招娣放假在家也能分担一些活儿，可因为是农忙啊，李桂芳除了最开始请假了几天后，跟着就又下地抢收去了。这就直接导致招娣盼娣姐俩，放暑假都没时间玩，成天都要跟繁重的家务活儿作伴。

幸好幸好，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了。

李桂芳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把人轰了出去。

对于苗家孩子来说，奶奶回归家庭真的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儿。李桂芳能耐啊，她本来就是生产队上出了名的能干人，又是年轻守寡，可以说她干活那是又好又快，就没她干不了的事儿。于是，家里有热乎饭吃了，衣服有人洗了，院子有人扫了，最令盼娣深恶痛绝的屎尿布也有人搓了，至于其他琐碎的事儿，同样难不倒李桂芳。

只这般，招娣和盼娣高高兴兴的去甄家玩了，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毓秀却没走。

“你不去甄家上课”李桂芳奇道。

毓秀摇了摇头“卓凡哥哥要给珠珠姐姐上课，说要在开学前，让珠珠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有会做十以内的加减法。”

她喜欢上课是没错，可这么幼稚无聊的内容，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要是她奶不在家，那她肯定跑去甄家看书了，可她奶回来了

“奶，卓凡哥哥借给我新的书了，我在家看，我陪着你”

李桂芳高兴了，她也喜欢在家里领着孙女做些轻省的活儿，毕竟下地干活太苦太累了，她年轻时候吃了不少苦，如今年纪渐长了，有些活儿虽然还能干，却感觉比以前吃力多了。

祖孙俩正说着话呢，屋里的小婴儿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尿了，突然哭了起来。

“毓秀来，前阵子让你跟你姐姐们睡一屋，你还没认真瞧过你妹吧”李桂芳招呼上毓秀，就往她自己那屋去了。

自打这孩子出生后，何小红是各种不舒服，李桂芳懒得说她，毕竟她越是不舒服，她娘家就越倒霉。可就因为何小红的不舒服，孩子是跟着李桂芳住的，因此毓秀就被暂时挪了出去。要挪也不能单挪她一人，所以招娣盼娣也挪出了她们爹妈那屋。如今仨姐妹住在一起，反正是夏天，也不用担心夜里踢被子着凉了。

毓秀好奇的跟着奶奶进了屋子，很快就看到床边摆了个旧摇篮，她踮起脚探着头看摇篮里的妹妹。

“来弟好看吧”

来弟就是苗家老四的名字，毫无疑问这是李桂芳起的。其实一开始，她一看到来弟就感到窒息，四个孙女啊，她真的是无福消受了。可后来，养着养着，她就改了想法。

“妹妹有点儿不太好看。”毓秀看了半晌，最终只憋出了这句话。

“小婴儿就是这样的，大了就会好看的。”李桂芳伸手把来弟抱了出来，让毓秀好好看看，“你看，这来弟啊，跟毓秀你小时候长得可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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