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被提到公堂之上时,仍旧是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
许征对他却再无同情, 而是将惊堂木猛地一拍, 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草草民宋三, 见过大人。”宋三心里一惊, 连忙回答。
“宋三,十月廿七日晚钟家灭门一案是你报案的吗”
“是,是小人, 大人, 小人已经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不知大人还想问什么”宋三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把当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许征没有露出半点情绪,就好像只是公事公办地把流程过一遍而已。
“当天夜里小人吃坏肚子, 一直都在茅房里。不想突然听见前院传来惨叫声, 小人正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谁想一出门竟看见一个壮汉手持一把大砍刀追着小五过来, 然后一刀劈在他的脑袋上。小人当时就吓得腿软, 连滚带爬地躲进了茅房里面, 再不敢出来。后来我听见没有其他动静了, 这才从后院的小门偷偷去衙门报案。大人,小人说的话句句属实, 不敢欺瞒大人呀”宋三这些话已经说过好多遍了, 已经说得滚瓜烂熟, 完全不用过脑子。
“这壮汉是甚模样”许征又问。
这些问题宋三都是回答过的, 他不知道许征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他, 但在这威严的知州衙门里, 两旁站满了手持杀威棒的衙差,他不敢多问,只能又说了一遍。
“这壮汉的模样你是否记得一清二楚”
“是,当时小人躲在暗处,这壮汉的脸在月光下特别清晰,他行凶的恐怖样子小人一刻也不敢忘。”宋三说着,又忍不住哭了几声。
“肃静”惊堂木“啪”的一声响起,宋三的哭声被吓得梗在了喉咙口。
“你说你把那人样子记得很清楚,那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许征让人呈上那两张画像,“这两幅画像都是根据你的说法画出来的,可是他们却长得完全不一样,你作何解释那行凶的壮汉,到底又长得什么样子”
宋三瞪大眼睛看着两张画,这上面的人特征差不多,可是长相却并不相同。
“小人小人昨天天色昏暗,小人在烛光下没看清楚,那行凶的壮汉是这个样子的” 宋三指向贾画师画的那一幅。
“你能够在月光下看清楚那壮汉的脸,昨天在烛光下却看不清这张画像”许征质疑道。
“小人这几日痛哭不止,眼睛都哭得模糊了,昨夜那位画师画好之后,小人只看见这胡子,便以为是同一个人。今天小人看清楚了,这张画上的不是。”宋三苦着脸解释道。
许征一时之间倒被他这副不要脸的样子问住了。楚辞坐在旁边记录,他刚刚从这人的话里又听出了一丝破绽,只是现在无法告知他家先生。这会他见许先生没有说话,便走了出来。
“宋三,你刚刚说我画的不对是吗”
宋三认出楚辞就是昨天画画的那一个,他点了点头,说“昨天我没有看清楚,你画的和我说的不是一个人。”
“那天晚上你确实看清楚了吗你之前好像是说透过灯笼看的,怎么今日变成月光了”楚辞说着,还假装要从案宗里找口供出来。
宋三早已忘记自己当初说了什么,这会他听楚辞一说,又想起自己刚才说的在烛光下看不清东西,立刻紧张地说道“我就是透过月光看的,那天晚上府里根本就没有点灯”
“哦,那天的月亮很亮吧”
“是的,那天晚上月亮很亮,什么东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宋三再次肯定。
“你确定吗”楚辞确认道。
“我确定。”宋三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大人,他在说谎。”楚辞转过身,向坐在上首的许征行礼。
“你胡说什么,我没有说谎”宋三气急败坏地说道,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说的话,觉得没什么地方是有问题的。
其他人也摸不着头脑,怎么这样几句话就可以判断他在说谎了呢
“你有何证据说他说谎呢”许征问道。
“人们常说,初三初四峨眉月,十五十六月团圆。这句俗语正好说明了天上的月亮是有变化的,并不是什么时候抬起头看见的月亮都是一样的,而且,月亮出现的时间也不相同。钟家被灭门那天,是十月廿七日,这段时间的月亮称为下弦月,一般是在后半夜才会升起的,前半夜根本就无法看见。敢问大家还记得宋三是何时来报案的吗”楚辞问道。
“我记得,那日是我值夜,大约是亥时初,刚刚敲过二更锣。”一个衙差说道。
“那么宋三,你是如何在没有月光,又没有点灯的夜里看清楚那凶手的模样,并且十分肯定地描述出来的”楚辞轻笑一声,转头看向宋三。
这样的笑看在宋三眼里却和催命符一般,他恨恨地看向楚辞,说道“什么上弦月下弦月的,老子根本就没有听过,这都是你编造出来冤枉我的如果我是凶手的话,为什么我要来报案呢”
“首先,上弦月下弦月之说自古有之,我们的先辈根据月亮的盈亏变化,定下了晦,朔,弦,望,你没听过,只能说明你无知。第二,我只说了你在说谎,并没有说你是凶手,你又何必这么快就不打自招呢最后,你来报案,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了。一般来说,人们都会有刻板印象,何谓刻板印象呢那就是人们会对某些事产生固定的看法,并且对此深信不疑。你是报案的人,人们自然不会把你和凶手联系起来,相反,他们还会十分相信你的供词。”
楚辞看着宋三,嘴角微微上扬,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让公堂之上的其他人都暗自点头“你就是利用这种手段,让人们认为,这只是一件临时起意的凶杀案,并且因为你报案及时,钟家的财产也没有损失。既然没有损失,那也就不用追回了,对吗等这件案子成为一件悬案之后,你们就可以逍遥自在了。”
宋三听后,冷笑一声“这只是你的猜测罢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凶手而且你只是一个画师,凭什么来审案”
“不装了这两天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后来我明白了,那就是你的表情。平常人说起钟家的案子,表情都是畏惧不已的,像这样的恶人隐藏在百姓中间,谁会不忌惮呢可是你呢,你亲眼目睹这桩惨案,眼里却波澜不惊,提起凶手时,你也是十分平静的样子。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吓得日夜痛哭不已呢你只不过是想以此来扰乱大家的判断,让大家因为同情你而忽略其他的东西罢了。”
“这也只是你的猜测罢了,难道官府办案只是靠猜的吗”
“你想要证据是吗好,那我就一件件说与你听。你一直说你是听到前院的惨叫后出来看的,又说那贼人追着小五跑到后院被你看见。我们问过在这钟府的短工,他们说小五是负责后院洒扫的杂役,他的房间是在后院的下人房里,那时候大家都睡了,他又怎么会被人从前院追杀过来呢”
“许是他听见声音跑到前院去看了。”宋三狡辩道。
“小五他们住的地方和前院有一段距离,如果他是听见动静去看的,那他必定会穿上鞋子披上衣裳,可是,他被发现之时,却是赤着脚穿着中衣的,他应该是被人抬到后院里杀死的才是。”楚辞紧盯着他,仿佛能看到他的心思,宋三不自觉地别过头,不敢再和他对视。
“除了他之外,院子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很明显,你们想要营造一个他们四处逃窜却还被杀死的假象,才会让前后院里躺满尸体。可是你们却忽略了很多地方,以至于到处都是破绽对了,钟家上下之所以没发出过声音,是因为你提前在吃的东西里下了安神药吧你是钟府的帮厨,想要做到这点简直是轻而易举的。”
宋三额角肉眼可见的冒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难道是什么神探不是不然的话,为何会说得这么准
其实楚辞并不是什么神探,他只是从细节出发再逆向思维推理罢了,这一切都仰仗于他看过的那些电视剧,让他能够跳出刻板印象,进行大胆猜想。
“你你没有证据”宋三还是这句话。
“安神药虽非什么特殊的药,但是一次买这么多,想必药铺里的掌柜也会感到奇怪吧只要将阳信府各家药铺里的掌柜唤来一认便知。到时候,看你还怎么狡辩”
宋三浑身战栗,软倒在地。这个安神药确实是他去买的。当时那老掌柜还说安神药不能用这么多,一直问他买这么多干什么。要是把他叫过来,一定会被认出来
大家一看他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衙差们怒瞪着宋三,这些天来他们都被这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人欺骗了所有人,还利用他们的恻隐之心误导他们让他们迟迟破不了案
“大人,这宋三是凶手的同伙,他一定知道凶手躲在哪里。”楚辞将自己想说的说完之后,便又退到了后面。他拿过一张纸开始写口供,写好之后要拿给宋三画押。
宋三被揭发之后心灰意冷,便将赖二的行踪交代了。他与这赖二是结义兄弟,因为他们都是孤儿,所以两人感情很好。赖二六月时被人哄着去了一次赌坊之后便迷上了赌博,他不止自己去赌,还唆使宋三也一起赌。宋三本来不愿意,但耐不住赖二的诱哄,也跟着一起去了。初时,两人赢了很多钱,很是过了几天花天酒地的日子。
但好景不长,他们很快就输了。他们把这些钱全部输光后,又向赌坊的人借了利滚利,后来别人做局陷害他们,让他们不止把向赌坊借来的银子输光了,还欠了赌坊三千两。
这时宋三和赖二才知道害怕,可是已经晚了。赌坊里的人就像影子一样,无论他们躲到哪里都会被找到打一顿。
前些天,赌坊的人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们再不还钱,就要把他们丢掉海里喂鱼。赖二害怕极了,找到宋三一起想办法。宋三也没有办法,于是就到处借钱想要填补这个空缺。
可是,三千多两并不是一笔小钱,眼看着时限越来越近,他们走投无路之下,便把主意打到了宋三干活的主家。这钟家是富商,三千多两对钟家人来说不算多,却可以救他们兄弟俩的命。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给钟家人下药,然后再去偷,到手之后赖二就离开,宋三则佯装中招继续留在那里。谁料宋三不知道安神药的药性,将它下在了一道补汤中,使药性减弱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