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热闹。
听说京城各大客栈,如今都是人满为患。
一间普通的客房,价钱涨了快有三倍有余。
即便如此,仍是供不应求。
靠近城门的官道旁边,有一座临时支起的简陋茶寮。
爷孙两个人忙活着,烧水煮茶。
一文钱两碗,两文钱五碗。
一身儒雅风度的年轻书生,似是赶路很久,风尘仆仆。
他走进茶寮,挑了张桌子坐下,轻声道:
“店家,来碗茶水!”
正午时分,日头毒辣,酷热无比。
过往的行人,大多都会花上几文钱,买两杯解渴的凉茶。
虽然说,生活艰难,可一文钱、两文钱倒也没什么舍不得。
“好嘞。”
满脸皱纹,显得朴实的老人手脚麻利,很快就端着茶水送过来。
出于市井小民的习惯,他偷偷打量了几眼,瞅着这位书生不像是寒门学子。
举手投足,气度不凡,反倒更像世家中人。
可那些门阀公子,怎么可能对自己态度温和?
又怎么可能,喝得进这味淡粗劣的廉价茶水。
这些疑问,只是流转于心间,瞬间就散去了。
茶寮老人也未多想,见到又有客人进来,连忙迎上去招呼。
“想不到上阴学宫,竟然让左司业前来观礼,可真够给那位大周皇储面子。”
一名清瘦道人不知何时,出现于茶寮里。
那忙活的爷孙俩,周围的行人。
皆对其视而不见,仿佛并不存在。
“无涯子道长客气了,气运鼎盛的当世真龙,谁人不想见上一面。”
那书生抿了一口粗茶劣水,却也甘之如殆。
“话说回来,道长怎么也静极思动,走下紫霄宫的九重环岛,踏足凡尘俗世?”
清瘦道人鹤发童颜,眉眼平静。
右手握着一把拂尘,淡淡道:
“神州大劫当前,贫道迫于无奈,只得出山。”
书生笑了笑,摸出两枚铜钱,说道:
“听闻紫霄宫遭了大劫,晚辈请道长喝杯茶水,去去心头的杀意。”
清瘦道人摇头不语,眸光闪烁,透出若有若无的精纯紫芒。
“两位施主,一起搭个座如何?”
两人本来相对而坐,却又插进来一个富态的和尚。
如弥勒佛一般,逢人便笑。
背上搭着鼓鼓囊囊,充气似的大布袋。
“和尚,怎么你也来了?”
清瘦道人瞥了一眼,皱眉问道。
“你能来得,我就来不得?对了,听说紫霄宫那一池气运金莲都凋敝了。”
那布袋和尚笑如弥勒,看着亲切,可说话却是夹枪带棒,字字扎心。
“啧,千年积攒下来的家底都被败光了,你不躲在九重环岛清修,还敢乱跑。”
清瘦道人左手按在桌面,轻轻叩击两下。
如洪钟大吕撞响,声音夹杂其中:
“须弥山又好到哪里去?这一代可有能进三千狮子林,获得大乘法门的佛首?”
“要是我记得没错,近百年来佛门最出众的人物,是摩诃无量宫的拔思巴,那位密宗之王,再世活佛,元蒙帝师,与须弥山没有半点关系。”
“门庭凋敝至此,布袋和尚,你还笑得出来?”
那肚皮圆滚,袒胸露腹的富态僧人,笑容凝固了一下,转而回敬道:
“紫霄宫确实有俊才,那又如何?还不是死在大周皇储的手里。”
这一僧、一道,争锋相对。
书生默默饮茶,作壁上观。
等他喝完两杯粗茶,把桌上的两文钱放进茶碗。
“老丈,这是茶钱。”
“两位前辈息怒,道家无为之人,佛门清静之地,何必动肝火呢,我这里还有一文钱,请你们吃杯茶水。”
书生像是和事佬,好声好气说着。
清瘦道人叹息一声,摇头道:
“左司业养气功夫深,无法是大周皇储还没有把矛头对准上阴学宫。”
“紫霄宫,魔门,两座圣地吃了瘪。”
“真以为你们能置身事外?”
“老道多说一句,飞龙在天,大势已成,若是压不住,你我道统都有覆灭之危。”
布袋和尚出奇没有反驳,弥勒佛似的笑容略微收敛。
“道长,你可知我五年前,其实来过天京雄城。”
书生笑了笑,忽然说起毫不相干的事情。
“那时候,城门口也有一家茶寮。”
清瘦道人眉头皱起,不解其意。
“这块地方人来人往,做点小本生意其实很合适。”
“但,除非你与城门的甲士说好,分他几分利,然后打点附近的帮派地痞……否则做不下去。”
“卖茶、卖水,本来就利薄,弄了那些,生意就要赔本。”
“我五年前坐在这里,那家茶寮给一家小帮派砸了,老板向城门的甲士求救,却没人理会。”
年轻书生似是感慨,低头望着茶碗里的两文钱。
“今天,我坐在这里喝了两碗茶,也没人过来打扰,很是安静。”
清瘦道人眉头拧得更紧,沉声道:
“左司业,莫要以一人一家,一朝一代之小事,耽误代天行道,维持秩序之大事!”
“历朝历代难道没有出过明君?可该亡的,不照样亡了。”
“那大业第三任天子,仁德施政,爱民如子,还不是被上阴学宫屠龙了。”
年轻书生移开目光,腰间悬着的春秋印飘来飘去。
他从里面摸出一枚铜钱,笑着说道:
“天京城中物价颇贵,能省则省,下次有空再请两位前辈喝茶。”
清瘦高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布袋和尚双手合十,诵着佛号消失不见。
茶寮之中,那张桌上。
转瞬之间,便剩下书生一人独坐。
“一人一家,一朝一代,哪里是什么小事。”
他捏着那枚铜钱,轻声说道。
……
……
翌日。
四月初八。
六辰值守,最宜龙相。
坐镇东宫的赵穆,身着衮龙袍,头顶十二旒冕。
他望向万里无云的高远天穹,心想道。
今日登基,自己要杀几个大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