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陆子安手指从这些铜胎上划过,指腹细细分辨着它们的细腻度:“应轩,你还记不记得,我做的那件脱胎漆器?”
脱胎漆器?
“当然记得!”应轩有些小激动:“当时……”
他喋喋不休,将当时的情形再次复述。
可以说,那件漆器的现世,直接颠覆了许多傀国人心目中对于漆器的印象。
陆子安却无心听他这些回忆,走过一众铜胎,他指尖定在一个细而长的铜胎上,目光温和而幽深:“我在想,既然漆器能做成脱胎漆器,那么……景泰蓝呢?”
脱胎景泰蓝?
应轩忽然顿住了脚步:是啊,如果想脱离眼下的局限,脱胎,似乎是最明智的决定。
他试想了一下,繁复的图样,光滑的釉面,没有了铜胎的限制,也没有了银丝铜丝的局限……
他猛然回过头去,看着被众星捧月的花瓶,忽然对陆子安口中的瑕疵品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
是啊,如果和脱胎景泰蓝相比,方才那个花瓶,的确只能算是瑕疵品。
不,甚至只能说是练手之作,难登大雅之堂。
应轩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刚才劝说师父留下这花瓶,到底是对是错了……
“师父……对不起。”应轩想象着那样的画面,感觉头皮都有些发麻:“是我眼光太局限了。”
还算是有救。
陆子安瞥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道:“远见,就是所谓的预见性,每行每业,这都是先行者不可缺失的素质,不是之一。”
远见……
“我们在做一件创新的工艺的时候,走弯路是很正常的,有时候,为了做出最完美的作品,甚至需要选择很多种方法一一去尝试。”陆子安拍了拍他的肩:“如果你满足于眼下的光景,那么你必然就得放弃柳暗花明的完美,应轩,你是一个聪明人,你当知道如何去选择。”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倘若是应轩自己,恐怕有了方才那个瑕疵品花瓶以后,难免会有些骄傲自满。
毕竟景泰蓝向来厚重,如此通透轻薄的作品,着实难得。
加上众人的吹捧,飘飘然便忘了自身的短处,也正因此应轩才会进言……
应轩感觉后背都湿了一声,浑身直冒冷汗:“师父……”
“你如今的工,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但匠,还不够。”陆子安温和地看着他,鼓励道:“你在提升自我技艺的同时,也要做到和其光而同其尘,随其波而立潮头。如此,方不负你这一身绝技。”
作为百工门的首席弟子,陆子安对他寄予重望,绝对不希望他局限于眼前,被众人吹捧几句就忘了东南西北。
应轩眼神坚毅,神思凛然:“是,师父,我懂了。”
见他真正听了进去,陆子安也吁了口气。
听得进就行,怕就怕自我膨胀,听不进劝。
他拿起眼前这个铜胎,泰霄的一位老师傅走了过来,见他挑了这个,表情有些困惑:“陆大师……”
“怎么了?”
“这个铜胎……其实是报废了的……”老师傅有些迟疑地解释着:“它颈部细长,掐丝太繁复就会显得厚重,很不协调,我们做过一件,客户不喜欢,剩下的铜胎就都拿去熔了……”
这一件是他觉得这形状还不错,就留了一件,琢磨着以后有机会再试试别的办法,看能不能让它变得轻透一些。
陆子安握着这细而长的颈子,微微笑了:“实不相瞒,我准备做脱胎景泰蓝。”
“脱,脱胎?”
脱胎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做完之后,把铜胎融掉,只剩下釉面和掐丝。
但是这样的做法,既复杂又很难,要考虑到只融掉铜胎,而且不能多不能少,也要调好融剂……
“脱胎景泰蓝烧制工艺难度非常大,而且这种技艺已经失传了……”一位见多识广的老师傅眉头紧皱,有些难以理解:“而且就算做脱胎,也只能是碗啊杯子什么的,这种奇形怪状的……”
不止觉得不可能,他们甚至想都没想过!
“好像七宝烧倒是有脱胎的,但是也已经失传了,而景泰蓝……”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年我师傅倒是有一件,是个碗来的,但是也是碳胎为底……”
就是在烧成的碳胎上进行掐丝,然后再经过高温将碳胎烧掉,从而形成镂空,再运用精湛的制作技艺在上面进行点蓝等工序。
过程是复杂了些,但到底是比脱铜胎容易了些。
陆子安点点头:“那种工艺我也见过,但是太过厚重,和我的需求不符。”
需求?什么需求?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自己完全跟不上陆大师的思路,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做出什么样的作品了。
应轩却若有所思,跟过去帮忙整理工具的同时,也迅速在脑海中构思着接下来的步骤。